□ 钟 燃
西汉初年,有一少年才俊横空出世,他有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政治敏锐和智慧。毛泽东曾两次赋诗赞咏他,称他“少年倜傥廊庙才”,也多次在谈话中号召学习他写的《治安策》,并称《治安策》是西汉一代最好的政论,值得一看。他就是“洛阳少年”贾谊,西汉著名的政论家、文学家。贾谊生活在信奉黄老之学、被后世称为盛世的汉文帝时期,但他透过繁华,洞察到潜伏的诸侯坐大、匈奴侵边等危机,并以强烈的忧患意识,奋笔写出《治安策》《过秦论》等旷世雄文,系统提出“建久安之势,成长治之业”的高论长策,对当时和后世都产生了重要影响。
贾谊长治久安思想的特点在于系统性治理,而其政治主张的哲学基础是民本思想。贾谊在《新书·大政》中提出:“闻之于政也,民无不为本也。国以为本,君以为本,吏以为本。故国以民为安危,君以民为威侮,吏以民为贵贱。此之谓民无不为本也……夫民者,万世之本也,不可欺。”他将民众置于政治的根本地位,认为国家的安危、君主的荣辱、官吏的贵贱都取决于民众,统治者永远要把民众看作政权的根本。他认为,“故自古至于今,与民为仇者,有迟有速,而民必胜之。”就是说,如果与民众为敌,失败只是时间问题。即便如秦般强大,终将土崩瓦解。在《过秦论》中,贾谊发出了“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”这一振聋发聩之音,揭示了民心向背对政权存亡的决定性作用,表明了以民为本是政权长治久安的第一法则。
贾谊的“夫民者,万世之本也”论断,是对先秦民本传统的继承和发展。《尚书·五子之歌》载:“民惟邦本,本固邦宁”,首次明确提出“民本”概念。西周认为,天命随民心而转移,奠定了“敬天保民”的政治传统。春秋战国时期,道家老子认为,“圣人无常心,以百姓心为心”;孔子主张“仁政”,强调“节用而爱人”;孟子进一步提出,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”;荀子提出“君者,舟也;庶人者,水也。水则载舟,水则覆舟”,并主张通过礼法制度进行约束。贾谊的贡献,一是将这些民本思想系统化,为当时占主导地位的黄老之学注入更多儒家的仁政思想。二是不停留在道德说教层面,也不停留在仅对强秦速亡的沉痛反思上,而是以民本思想为武器,在秦汉转型之际着力进行王朝的意识形态和制度构建,提出礼法结合、众建诸侯、重农积贮等许多建设性主张。这些主张虽不为文帝所大用,却成为后来武帝的政策依据。
伴随历史车轮艰难向前,民本思想不断有新的表达。唐太宗提出“天地之大,黎元为本”,相对于“庶民”“黔首”,“黎元”这个称谓凸显了唐朝统治者对民众的尊重和重视,含有将民众视为国家根本和元气的意韵。宋代士大夫精神中也明显含有民本取向,张载的“横渠四句”堪称儒家“民胞物与”精神的巅峰概括。明末清初启蒙思想家黄宗羲突破“君舟民水”框架,提出“天下为主,君为客”的民本新论,显示出民本思想开始从工具理性向价值理性转变。从这些不同表达中,都能隐约看到贾谊“夫民者,万世之本也”思想的影子。
兴亡谁人定,盛衰岂无凭?在中国古代历史的长河中,大凡真正的盛世,皆以民为本。民本思想犹如一股源源不绝的清泉,滋养着治国理政的实践,成为中国传统政治文明的基因。当然,今天看来,传统民本思想有其历史局限性:统治者虽强调“重民”,但本质上仍是“牧民”,没有也不可能确立“民”在国家生活和社会生活中的主体地位。能否以民为本,主要靠统治者自觉,缺乏法治的刚性约束。正因如此,贾生之言虽“其论甚美,通达国体”,后世称赞者众,然能躬行者寡。